周不疑通过面前的梳妆镜，窥见了李柏嘴角的的病态弧度。她愈发觉得今日的出行会是有意义的。
“柏酱，我们出发吧。”
梳妆镜中的黑发少女点头应允，她推着轮椅走出卧室，穿过客厅，最后来到家门之前。
门把手的下沉传来几道反锁被打开的脆响，早晨的清新气息铺面而来。
轮椅在门槛处小心地移动着，李柏不希望弄出太大的动静，以免让周不疑受到颠簸。
最后便是带上门，拿出钥匙反锁。这个习惯深深地刻在李柏的骨子里，唯独这件事情，少女严谨到不像她自己。
电梯随着清脆的铃声打开了门，电梯中那些本来赶早的邻居们看见晏老师家的残疾女孩居然出门了，便一一从电梯走出。
“周周，你们先下去吧。”住在楼上的赶早场广场舞的大爷大妈神情有些落寞，他们通过新闻知道了晏素素的死讯。
但是他们对周不疑的了解，只局限于知道她是一个姓“周”的，被晏素素收养的残疾女孩。
“一切都还好吧？”
李柏将轮椅推进了电梯，轮椅上的少女低着头，轻轻的答复声从那埋住脸庞的白色长发中传出：
“谢谢您，我很好。”
答复声在电梯门关上之前飘出，大爷大妈们担忧的神情被关上的电梯门所隔开。电梯缓缓下降，再度开门之时，便是那条弯弯曲曲的小径出现在二人眼前。
李柏推着周不疑，随着那小径向小区外走去。弯曲窄小的小径减缓了轮椅的速度。一些尚未修剪的灌木花草拂过白发少女的素色长袍。
秋日的落英点缀在两位少女的身上，两人却无意将那些花瓣拂去。她们接着前进，脚下小径越发宽敞，人流也愈来愈多，最后那轮椅越过了小区的大门。
星砂市的清晨尽收眼底。大爷大妈拉着购物小车，从菜市场满载而归。大人牵着背着书包的孩子的小手，上班途中顺道送孩子上学。出租车和摩的司机们在小区门口守株待兔，他们的手里还拿着豆浆和油条。
那股葱花与猪油味道的汤底醇香让两人转过头去，本来坐在竹椅上的粉店老板双手撑着膝盖站了起来。
“周周，还没吃早饭吧？”老板的发音有意地摆脱了地方方言的塑料感，这让李柏有一些诧异。
“陈伯伯，我……”突如其来的关心让周不疑语无伦次，她知道陈伯伯和素素姐的关系比较好。
“晏老师去世之后，你肯定就很难了。”姓陈的老板挠着头，他现在才开始组织语言找叫住周不疑的理由，“以前晏老师很照顾我的生意的，至少让我把人情还上吧。照顾周周的那个小姑凉也一起进来吧。”
周不疑轻轻扯着黑色衬衫的袖口，示意李柏向粉店推去。老板麻利地收拾出干净的小方桌。
“吃圆的还是吃扁的？”
“都行。”
“你知道吗，我这个煮粉的最怕听见的回答就是‘都行’。”老板一边开着玩笑，一边用小勺子给两个空瓷碗添上酱油葱油和盐。一勺煮沸的高汤淋入碗中，顿时香气四溢。
"一碗圆粉，一碗扁粉。"李柏说道，“我们可以换着吃。”
“好的”
煮粉的大锅一直是烧开的状态，两个小小的竹篓分别装好两种粉条浸入锅中汆烫。三分钟后，老板甩干两个竹篓的汤水，将米粉倒入两只瓷碗中。最后，两大勺带着少许姜丝鲜味的肉丝盖于白花花的米粉之上，一把葱花点缀之后，是老板的叫喝：
“煮好了！端走的时候小心……”
那个“烫”字还有没说出口，老板眼中的黑发少女就已经起身将两碗米粉端向小方桌。瓷碗并不防烫，刚出锅的米粉伴着滚烫的汤水，早就将那瓷碗变得不能徒手久持。
哪怕是开店多年的人，也会注意这种烫伤。但是眼前的少女若无其事般将瓷碗端走。
他欲问又止，只是继续坐回那竹椅上。
李柏竹筷一挑，圆米粉裹着泛着油花的猪骨汤，挂着两三葱花做点缀。这确实是一碗好粉，只是少女将粉条送进嘴的的那一刻，并没有尝到记忆中肉丝粉码带来的荤鲜味。
不过李柏并不讨厌圆粉带来的Q弹口感。失去味觉之后，少女第一次感觉到吃饭也是一件乐事。
在工作日的晴朗早晨，粉店还是有一些生意的。食客叽叽喳喳地围坐一旁，说着最近的新闻：
“听说了吗？以前那个被废弃的海滩发生了爆炸，五年前那里可是景点啊，真危险。”
“啊，我看了新闻了。好像是以前战争留下的哑弹。”
“现场是一片狼藉，不过好像没有发现有因此遇难的人。”
“你在说什么啊？那种爆炸人会炸得连渣都不剩的。”
……
周不疑放下筷子，她双手搭在轮椅的扶手上，怅然若失。陌生人的闲话说得那么轻松，他们也是看热闹和卖弄学识的心态。而知道真相的自己和李柏只能单独地承受伤痛。
“这座城市曾经爆发过战争吗？”李柏有一些在意关于哑弹的说法，她的历史并不好，于是问向周不疑。
周不疑其实也不知道，有那么一段时间，她也是避世者。
接过李柏话柄的是粉店老板，他摸出有些岁月的长柄烟斗，就被其他食客赶出粉店深处。
“烟鬼老陈，去门口抽。”
老板陪着笑，搬着那竹椅坐在了周不疑和李柏的小方桌旁，他听见李柏的疑问，便自顾自地回答了起来：
"星砂市有历史呢，但是留下的古建筑并不多。"
“是因为战争所带来的破坏吗？”周不疑追问了下去，她面前的黑发少女虽然提起了话题，但是很明显，李柏不喜欢和不熟悉的人讲话。
那双黑色的眸子一直盯着周不疑，连眼皮都不曾眨一下。哪怕与此同时，李柏手上的竹筷还在不断地将圆米粉往嘴里送。
“敌人的破坏？并不是，破坏这座老城的，反而是我们自己。”
周不疑显得有一些吃惊，那双求知的眸子看向老板，希望他能接着解释下去。
“坚壁清野，拉长敌人的补给线。就是为了这些理由，这座古城被我们的先辈付之一炬。”老板点燃了烟斗中的烟草，这点火星比起当年的焚城大火来说，不值一提。
“值得吗？那些烧毁的建筑书画，都是曾经的历史。”
“历史？我们现在活着就是在创造历史。”老板猛吸一口烟，向着粉店门口的街道吐着烟圈，“但是如果当时输了，便没有历史可言。所谓的战争，就是这种东西。”
周不疑陷入了沉思，自己的人生尽是血淋淋的败仗，难道要自己也需要否定曾经的自己吗？
“陈伯伯，我吃好了，谢谢今天您的好意。”白发少女并未因此深究，她道谢之后，坐在她对面的李柏便起身将轮椅向店外推去。
“随时都可以来。”老板眯着眼，向着那逐渐远去的一人一轮椅的背影道着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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